沈睿的诗

时间:2022-12-14 05:01:44 作者:文恩 综合材料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文恩”通过精心收集,向本站投稿了6篇沈睿的诗,下面是小编整理后的沈睿的诗,欢迎阅读分享,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篇1:沈睿的诗

沈睿,生于、长于北京。1994年赴美,现在美国俄乐冈大学比较文学系教书读书。

爱米丽的欲望 在俄乐冈海边 致一位朋友 一生:致鲍伯 第一首给思彬的诗 和麦尔维尔一起开始的旅程 离婚是浪漫的一种:致情人 死者 乌鸦的翅膀


爱米丽的欲望

爱米丽迪肯森就在和这个房间一样的房间写下了她的诗歌。

他们命名这个房间是爱米丽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白色调的,星星点点的小碎花撒在床上,

飘在窗子的纱帘上,一切都婉约起来。一张窄小的木质小桌

是她写作的地方,桌子是那么小,摆不下我们的花瓶,

上面是一排她的书,或有关她的书,

她的画像,就从桌子上看着我们--

看着我们进了她的房间,放下行李,就亲吻起来。

窗子是那么高,三面大窗把大海都请了进来,

海风呼啸的黄昏,你在爱米丽的床上打着轻酣,

你累了,你要再睡一觉,然后再继续……

我躺在床上,躺在你的臂弯里,

看着凝视着我们的爱米丽,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她的椭圆型向上仰起的脸,她的深凹的微抬的眼睛,

在黄昏的光芒中,她的面容微微抖动--

“一生,我为美而死。”她说。

我点点头。 “我把自己给了他,

拿了他,当作付的价钱。

生活庄严的合同,

就这么正了名,就用这法子”

我出声地笑了,爱米丽,我们俩是同谋的姐妹。

“他是我的主人--他是我的客人……

我们的做爱如此无限无尽,

如此无尽无限,真的!”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想不到,爱米丽,你还真可以!

你不是一个老处女吗?”

“怨谁啊?怨梭子吗?

嗨,这令人迷惑不已的交织一起!”

爱米丽大声地叫了起来,我也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滚倒在床上,滚在你的身上,

你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又把我揽在你怀里。

海风吹了进来--那么大的海风,把爱米丽的房间鼓涨,

爱米丽的欲望,我的爱米丽,我不认识的爱米丽,

你的窗子是那么高,夜晚的星星散落下来,照亮你的脸。

(以此诗纪念我们在爱米丽房间的美好时光。)


在俄乐冈海边

你是从我们这个世界来吗?你的深沉的

本质,你的广漠的目光,证明

你从永恒的王国升起,象道格拉斯枞树,

在海风中上升,歌唱

我从此是你的情人。在备尝沉默之后

开口说话, 在孤独尽了的时候,享受

与你独处的孤独,海滩无尽地远去

你是如此年青,你的脸明亮得耀眼

我想对你说话。你却把话题引开。

听, 听啊,普西金咏叹的自由,听,

要用你的内耳, 你的女人的身体。

历史的海船驶过,鸣笛向你致敬

你巨大的沉默惊骇了冬天的白浪

海鸟们尖叫着在我们的头上飞翔

是啊,如果这世界有足够的时间

你会说话吗?挽留年不可见的光芒?

1997.3.2


致一位朋友

就这样等待了一生的浪漫

把你, 你的日子打包,

也只是一小捆的小资调

我常想你的悲喜剧不值一提

你的自行车丢了四辆,在这个叫

美国的好地方

你盼的人来了又走了

你用尖刀画情人的像

就像一目了然的双关语

肚子空空荡荡,胃痉挛的夜

你想象一场盛筵,一场生死恋

你的未碎的注意力集中在舌尖

直到一声尖叫

你看见的,你说不出

堆在另一扇门的后边

1996.10


一生:致鲍伯

黄昏的后园,音乐与薄雾同升。

此刻,就我们俩人,在浅风细雨的冬里--

雨津的冬天,雨水绵绵--

我听着你的残存的浊重的呼吸

生命舍我们而去。而你守望这谁?

依恋着谁?

苦苦撑持到一个明天又一个明天?

我知道我们是怎么老去的

你的赛马永远奔驰在发黄的照片里

你站在妻子身后,阳光刺痛了你的眼

你眯着眼,冷冷地看着

你看着谁?

后来就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还是赛马。你真的赛过马吗?

我以为爱是漫漫黑夜

拥围着我们年轻时梦想的未来。

然而,有一天

我不再怀着激情写作

我关上门, 连梦也没有。

你那天穿着刚洗的白衬衫,

阳光下你挺着胸,象刚当上班长的士兵

你的头发又浓又密

你亲你的女友的时候,阳光点着了密密的

树林,每一片叶子都明亮起来

每一片叶子都缓缓燃烧

(这是想象还是我和我的爱人的故事?)

我就记不清了。

如今坐在静静的黄昏里

你忆念往事吗?

你回想做爱后的惆怅吗?

听, 音乐停止了!雾气更浓了。

后园的青草淹没在雨雾中

我们的一生就过去了

如你--孤独的缄默者

守望着

故事的结束。

1997.3.7


第一首给思彬的诗

我还没有给你写过诗。

我没有想过给你写诗。

虽然,我答应作你的妻子,作你的朋友,

作你的一起守望岁月的伴侣。

虽然,我为你翻译过一首诗, 一首古代的中国的诗,

据说是最古老的诗歌之一。我不知自己的翻译好不好,

我说,请跟我用中文念这四句十六个汉字的诗,

你努力地,用你不懂的语言,重复这些诗句: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是那么努力,你的口音莫名其妙地像唱歌,

你下决心念得好好的,让我为你骄傲。

这些走了调的诗句在房间内回荡,我听着,

想到诗经时代的人们,他们是不是也用这种奇异的口音说话?

诗经时代的男女,像我们这样历经沧桑的人,他们是不是就这样

咏唱这些诗句?

你从来没想当过诗人--你让我看那些多年前,你匆匆写就的

韵句。你说,你没给任何人看过。因为,没有人有兴趣。你问我怎么想。

我读你写的句子,关于大海,关于寻找和等待的狼,关于海滩上堆集的漂木,

想,这是好诗。

你说你从来没想过作诗人。你只想当一个好的医生,照顾孩子们。

你说当医生是如履薄冰,深恐出错,你的生活里没有诗歌的时间。

诗意的感受是你日常的快乐的隐秘--你潦草地写下这些句子--

我不是诗人。你重复,好像在道歉。我知道你不是诗人。

这些是好诗。

你高兴地为我写起诗来。我大笑个不停。

但我却没有诗跟随你,跟随我们的平凡的感情。

我没有给你写诗的冲动,我们是网络时代的爱情。

我们天天写电子信件。我每天早晨起床,做开水,泡一杯绿茶,

打开我的电脑,你的信在那里,你比我起的早,向我道早安。

你谈论天气,园子里的树木花朵和大自然变化。春天的嫩芽,

夏天的茂密,和时晴时阴的天气。今年的夏天,几乎没有下过雨。

我总是盼望下雨。雨天我在房间里睡大觉,我在灯下读书,宁静。

你每天都预祝我写作有进展。很多天我却什么也不写。

生活是平凡的,我们会不会有一天厌烦了这种平凡?

不会。你说。生活每一天都不一样,怎么会厌烦?我永远不会厌烦--

我是多么幸运地发现了你!

你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你的一双清纯的大眼睛,

带来了灰蓝的大海和无际的蓝天。

在经历了五十年的风暴后,在卡夫卡的城堡内囚禁了你的夏天之后,

你怎么还会有这种碧蓝的单纯?你的孩子般的天蓝的心--

是你的职业使你永远单纯?还是你的不屈的拒绝:你拒绝落入

约定俗成的定义,拒绝成为那似乎是标准的名词,形容词,

你浪漫地,理想地,幻想地,一厢情愿地,不屈不挠地,

捍卫你的单纯的天蓝色。你成长在缅因州的海边,你蹒跚学步的背景

是波动的大海,你推着你的小自行车,从海滩上跑过来--

在你蔚蓝的眼睛中我看见了我自己,从黑暗中升起,

我来自另一个大陆。我的颜色是大地的颜色…

我们的相遇不是奇迹,我们的爱情成了你我的奇迹,不对任何人有意义,

甚至我们的孩子,他们都在我们的生活之外。

你的书信,那些美丽的情书,像纷纷的花朵飘进我电脑的信箱里,

在生活一次次地让你失望,把你打倒之后,你怎么

还会有这样澎湃的热情,拥抱生活?拥抱每一个今天?

我比你更嘲讽生活,我嘲讽那些昏头的热情,我装作老于世故,

你微笑着嘲讽我,揶揄我,你把我轻轻地拽回到你的“新天堂岛”

--传说中阿瑟王死时前往的岛屿,在遥远的西方的海上,

你以此命名你的房屋和山谷,这里树林茂密,花朵遍地,绿草常青,

你和你的贝奥武夫,摩艮猊娅,哈瓦苏--三条传说中勇敢的狼狗一起,

在炉火前读你的科幻小说,历史小说,他们保卫着你,他们视你为君王。

而我,坐在一旁,细吖和斯妲两只花猫在我身边蹭来蹭去。

我们会不会就这样老去?雪花飘落下来,雪压弯了窗口的树枝,

大雪把离开“新天堂岛”的路遮盖了。

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像我一样不可救药的感伤主义者,

我总是掩盖自己从林黛玉那儿感染的感伤,在朋友们面前,我装作冷静,严肃,

我嘲笑自己,嘲笑让我感伤的事物,我要“酷起来”,坚定,无情…

你捅破了我稻草人的道具,哈哈大笑,又温柔地把我拥在臂弯:

“感伤有什么错?为什么不能感伤?感伤吧,让我们一起感伤地旅行,

你看路边的小花,小得像点点的群星,毫不引人注目,它们的美是多么地

触目惊心!你看天上的小鸟,蓝色的精灵,他们的飞翔多么优雅美丽!”

你一一指点着山谷,山谷在你的手指下静穆起来,我们拥抱着,看山谷的落日

夕阳的光芒是一个真正的奇迹,树林镀金,绿浪灿烂,夕光汹涌,

美,转瞬会逝,我们为美而生!我仰头,看到你的泪珠辉映着夕光…

我以为我不再会有爱情--在这个物质的世界里我不知是否有爱情的位置。

我以为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里我埋葬了我的爱情--生活从零开始。

我一名不闻,一文不有,我住在学生的公寓里,我仅有的是一辆尼桑旧车,

我花九百块钱买的,还有的就是我的儿子,一个比我高大的男孩子,

还有我该完成的博士论文。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我每天都是读书和写作,

写作和读书。我的儿子早上上学的时候,我总是站在窗口看他英俊的身影

闪在自行车的小路上,直到我看不见他了,我才回到桌前。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以为我不再会有爱情。我已人到中年,白发开始爬在额角,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以为我注定了与梦想为伴,在现世中得不到的,我不再期冀。

你执着地闯进我的生活。你飞了三千英里,仅仅为了可以跟我有一个约会。

我没有你的视力。我没看出你就是我要共度终生的人。我把你请到京剧里,

希望那震耳欲聋的中国锣鼓惊醒你,警告你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你站在教堂型的电影院的回廊里等我,树影婆娑,我看见了你,故意装作没看到,

从你身边开车开过去。我看到你的修长的身影,形只影单,突然

让我想到了孤单的我自己。我在远处停了车,慢慢地走了过去。你伸出了手,

伸出了注定了我们一生的手--你的手是那么纤细修长,你的艺术家的手指,

小心地查看新生婴儿的手指,查看孩子们的身体的手指。

我爱上了你的手臂!我们是从这里开始的。你的伸出的手,细细地颤抖着,

你的手,把我拉进梦想里,拉进我少女时代的梦想,你为我穿上了水晶鞋,

我们的舞会开始了--在历经沧桑之后,我们开始了我们的迟到的舞会。

你是让人惊异的惊异!多少苦难才可以使一个人成熟?多少勇气才可以

使人永远年青?你谈及圣诞夜晚的死亡--那些无法活下去的时刻,你谈及

春夏秋冬的野营,你一个人,带着你的狗, 躺在无边的星空下,与星空对话

--他们是你的唯一的对话者。你谈及你的困惑,你的忍让,你的屈从,

你的绝望。我想你是在谈论我,谈论我的一生,我的软弱,

我对这个世界的一次次的轻信,我的从没说出的苦痛。

我轻轻地吻你的睫毛--你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最长的睫毛--

你使我美丽和年青!我的成熟的芬芳,我的迟来的美丽!

我从超级市场出来,我的十七岁的帅气的儿子,在公共场合故作不认识我的青年,

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妈妈,你不知道你有多么漂亮,你站在那儿,我看到

你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妈妈,以后我要为你拍一个电影。”

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美丽过, 我知道这是你的光辉,你是让我美丽焕发的男人。

我是你的美丽的女人, 你的美丽的新娘。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首诗。也许有一天,你可以读中文了,

请你读这首诗,慢慢地读。想念我们相遇的下午,翡冷翠的海滩,迷漫的大雾,

我们好像是在月球上,无人的海滩变得神秘,恐怖,荒凉,不可思议,

你拉住我的手,安慰着我。你的平静的声音在空荡的海滩里神秘地回荡,

好像天外的声音。我记得你紧紧握住我的手,保证说我们一定会找到路。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紧紧的,我们找到了路,从迷漫的浓雾中,从那个下午。

2000.9.15


和麦尔维尔一起开始的旅程

--给思彬

我们下榻在“西尔维亚海滩”旅馆

当年巴黎的那家著名的书店

那出版了乔依斯无人想要的书稿“尤利西斯”的书店

那家书店,如今,依在太平洋海边

在九月的海风中,“西尔维亚海滩”

像摇摇欲坠的历史

收拢了我们

麦尔维尔房间似乎是一个船舱,

地板倾斜,我不得不弓着腰走到窗口

好像在海浪里航行。我看见你一个人走到海滩去

你走下陡峭的岩石,你走过海滩上围着篝火的人们

你往前走着,渐渐变得模糊,消失在

浓雾升起的海滩

我一直在看着你,我就站在窗口,

看着你的背影,看你是一道陌生的风景

莫比迪克和麦尔维尔活在我们的房间里

我随手拿起麦尔维尔的日记来读

“今天,狂风巨浪。”只有一句话

一八五零年九月十六日,距今一百五十年前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日子,命运

好像开口说话,却又哑口无言

我把书放下,在那面年代久远斑驳的镜子里

我看见自己歪歪斜斜的身体

麦尔维尔是不是就这样看见了莫比迪克--

他的宿命?

五斗橱上的烂漫的鲜花张着一只只手

好像热情的主人,镜子旁,你放置的玫瑰

滴血似地鲜红。我听见浴室的水龙头

漏水的滴哒声,缓缓地敲在

时间上,度量着我们的生命

我坐在这把不舒服的老木椅上

支着头,听大海在狂风中号歌

风这么大,百叶窗噼啪作响

我们的房间,或麦尔维尔的房间

好像一叶孤舟,我紧紧地握着那本

一八五一年头版的莫比迪克

我在这里等你从海滩散步回来。


离婚是浪漫的一种:致情人

时间的种子在我们的心中栽下一行行

无以泯灭的痛伤。而你,执傲地要改写生活,

以为,这只是改写教科书。重写一章,把青春的期待

放在倒数第二页。人到中年,离婚也是浪漫的一种。

我从此爱你不绝,好象新婚蜜月。

多年后我们注定会相聚。夕阳残照在你的身后,

你的薄灰发抹着耀眼的光芒,你的大眼睛里

盈满穿不透的黑暗:太迟了!不但理解来得太迟了,

连道歉也太迟了!亲爱的,我的亲爱的,

你的眼泪晶莹,你的泪珠大过眼睛:以青春的名义,

让我们以青春的名义

我倾听你的喃喃碎语,倾听浪涛起伏,

时间的种子在你我的轨道之外已长成森林,

往昔的情话都已成废墟上热烈的青草,

连我们头上的白云也流向远方。亲爱的,

我的亲爱的,我们就这样相望,耐心而无聊地等待:

这场热闹的悲喜歌剧的终曲。

19970318


死者

亲人们围在你身旁,呜咽,你却再也不想

回转头来。一匹逃遁的马,不想再回到群中

驶向远方一列车,在正月里鸣笛

化雪的那夜,你梦见一只巨鸟从天边飞来

你照旧插好门才去睡觉,这次,

你把门闩得这样坚实,再没有人能摇得动

十月的雪封住了熟睡,你忆起了十年前的那夜

宏伟的天帷徐徐垂落,星雨突降

就这样从走廊中缓缓退出

生活,谎言,此外还关注什么

别再呼唤,别再摇动那块石碑

长在我的头上,别,别,别。


乌鸦的翅膀

我必须接受乌鸦的命运,和你。

你背后的阴影张开翅膀,带来黑夜。

我们在门口告别,带晕轮的月亮

与我们一起沉默,大门紧闭。

我曾用最优美的颜色描绘你,万里与终生

相遇,只为这次透不过气来的吻

我是女人中那最好的女人,

我是你的黑眼睛,你的黑头发……

我以为我握住了你的柔情,而夜潮

来临,波中卷走了你,卷走一场想象

此刻我手中只剩一付骷髅,是我自己的,

我把它托付给我自己,我不能再活一次。

篇2:沈苇的诗

流年 下降 命运 自白 东方 蓝色抒情 清晨的劳作 在晨光中抵达 一个人的死亡 我的手放在一片安详的光中 开都河畔与一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


流年

又一个春天轻轻降落枝头

绿色轰然作响,有些放肆、有些冒昧

风俗、景色、人群七高八低

零零落落,像艰难的诞生

被莫名的冲动和兴奋困扰

极目远眺,日子的队伍望不到尽头

就像等待圣餐的人们,焦灼又充满耐心

万物呈现了:商店、机关、工厂、寺院

身披晨光,各就各位

看哪,嫩绿的日子正赶往贫寒的家乡

赶往坍塌的老屋、不在的童年?

一座废园在灵魂深处歌唱

一座废园总结好时光

我在一个黑皮本上醒来

在祖居的星球上睁开眼睛

像迷茫的公鸡,叫了两声

抖落梦的羽毛和语言的碎片

在世界边缘醒来,徜徉

抱着暗淡的决心

从零回到零,从创伤回到创伤

从源头回到源头,从沉默回到沉默

小小的颤栗的生命,大地最后的守望者

白昼大面积向下俯冲

我想起横卧地下的同类

他们有福了,如此果断地拒绝了世界

先于我向着沉默的深处大步迈进

但是,什么声音在喧嚣中说话

在人群中指出道路和卓越者

什么声音发现了我,并且议论我

一瞬间,使我恍惚经历了

从海洋到沙漠的一亿年

目睹海枯石烂、沧桑巨变、生死轮回

真的,世界比想象的还要突然

在这里趴下,在这里挣扎

在这里同流合污又超凡脱俗

时间的脚步踩过脊背

停下来,狠狠跺几脚

世界在继续,用最后的油料

开足马力前进

总有新一代降生

总有一个摇篮供我们啼哭

总有一个座位让我们坐下叹息

总有清茶、灯光、音乐、游戏

总有交媾、颤抖、撕咬、抚摸

总有肉体的腐烂和灵魂的煎熬

总有妓院在男人身上

老虎在女人心中

……

世界象一副扑克牌,其迷人的组合

像各省区的婚姻

世界的心脏,恰恰是一台疯狂运转的

机器,有时停下来,喳喳叫两声

白昼和夜晚轮番俯冲

春天之外,天空打扫干净了

百花盛开,簇拥,呐喊

仿佛打劫城池的部队在逼近

风啊风,低低地吹

惊醒睁眼睡着的人

他们跪下,麦色躯体微微弯曲

双手伸向大地,要捉住几只月亮

却翻出陈年的红薯和土豆

更为遥远的地平线,宁静而舒展

哀伤的旗帜渐渐鼓起勇气

当它终于迎风招展

整个天空都在歌唱

我打开门窗,万物涌进房间

那时日月、花木、鸟兽

是遐想中的天使、遥远时代的光荣

神的鞭子抽打我,如春光抚慰羔羊

我轻轻推开孤独和绝望

它们已在光芒中溶化

流年在剥削万事万物,我的愤怒我的宽容

与我一起攀登、上升

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仁慈的所在

我小小的爱要与伟大的爱汇合


下降

我深陷于一张破损的地图

深陷于尘土飞扬的小径

深陷于沙粒、瓦片、瓷瓶的裂缝

深陷于羽毛、水滴、树叶的脉纹

我,深陷于钟表漆黑的心脏

那些没落的齿轮,紧紧咬住

喉咙里的歌声和脊背上的闪电

我在此岸眺望彼岸的孩子

吃疼痛配制的草莓酱,喝贫乏泡的茶水

穿着忱郁牌长衫不安地走动,搓手

我想干什么?——倒卖几个梦吗?

就像那些二道贩子通常干的那样

仅仅为了挽救日薄西山的体面和荣誉

的确,我应该想想草的肥美,蚂蚁的快乐

想想天气,时代,经济指标,还有利润

但我看不见一个人,找不到任何逃亡的借口

大地捉住了我,吞咽我并消化我

天空高高在上,像一个辽阔的嘲讽

那些少女,那些出没于春大的少女

哦,只是一群叽叽喳喳又飞未飞去的喜鹊

她们的美遥远,她们的美与我无关

那么,就让我乘着疯狂的电梯下降

下降,下降,再下降

穿过水、土、火、空气,来到深渊下

孤绝的峰巅,那里是众人的故乡

一群文质彬彬的野兽止用毛绒绒的爪于

清理幸存者的遗骨,那些闪耀的白银!

1994


命运

生活着,渐渐地,露出身上的荒凉

渐渐地丧失了脚下的土壤

双手握着一点空气

生活着,终于长出一点动人的膘

一块新鲜的肉腌进了盐缸

这就是我们小小的地狱

生活着,在徘句的止午

一只蝴蝶落在一口大钟上

蝴蝶的命运不只是蝴蝶的

生活着,什么样的哭,什么样的笑

来自人群,却找到了一个人的嘴巴

将要拯救他的舌头

生活着,在停滞中,在流逝中

沙漠和人海露出牙齿,相互仇恨

亡灵与生灵结伴,相互称颂

生活着,登霄的穆罕默德越过了七重天

叛逆之于回来了,耍重新过一遍

自己的,不,他人的生活

1997


自白

我从未想过像别人那样度过一生

学习他们的言谈、笑声

看着灵魂怎样被抽走

除非一位孩子,我愿意

用他的目光打量春天的花园

要不一只小鸟,我愿意

进入它火热的血肉,纵身蓝天

我看不见灰色天气中的人群

看不见汽车碾碎的玫瑰花的梦

我没有痛苦,没有抱怨

只感到星辰向我逼近

旷野的气息向我逼近

我正不可避免地成为自然的

一个小小的部分,一个移动的亮点

并且象蛇那样,在度过又一个冬天之后

脱去耻辱和羞愧的皮壳


东方

在东方,我在一块严肃的土地上生活

面对空空荡荡的早晨睁开眼睛

皇帝的形象在花园里,在旗幡上

被丝绸和流水裹得颓败了

高塔和孤独一起上升,鸟飞翔时的努力

改变了古老秩序的那么一点

我想,在文明深处一定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

操纵我们朴素的马车度过无数长夜

将烛灯,移近葡萄酒飘香的黎明市镇

这样,我才迎风将种子撒向大地

稼穑、休憩、生儿育女

以适当的冷落,以加倍的耐心活着

为一百年以后的你们留下一两声歌唱


蓝色抒情

请允许我从广大的事物中升起

为我的所爱梳妆、命名

请允许我穿过荒原,到达灵魂的故乡

我将看到:风的鼓手、月亮的钢琴

岩石的柔情和流水的颤栗

大地准备好了它的婚床

植物蓝色的血沸腾

大海上的盐闪耀

倘若我抒情,有多少情要抒啊

倘若我歌唱,星星是否会俯下身躯

献出天使的彩衣和魔笛

而我曾经爱过的姑娘,是否会

而我曾经爱过的姑娘,是否会

沿着消逝的方向回来

让我看看,我种在她心中的

雨水和阳光

在红色祖国,在望不到尽头的祖国

我经历了青春、爱情、迷惘

二十世纪的几个事件

我的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的歌声不绝于耳

我的额头高高抬起

我的双手要为太阳戴上花环


清晨的劳作

清晨的劳作啊,在微明的曙光中

远山显露低矮的轮廓

像一个压坏的枕头,使夜的睡眠分外漫长

公鸡啼唱,大地微微颤动

打铁的声音忽高忽低,仿佛古老村庄的怦怦心跳

炉膛通红的火苗将隔夜寒霜舔尽

风箱用旧了,像一个老人困欢的呼吸

迎着微明的曙光

不是被激情点燃,而是被习惯驱使

本人不和他的耕牛走向荒芜的田野

步履迟缓,睡眼惺松,呵欠一个接一个

灰布衣衫和麻木外表下

骨头已被长年的辛劳扭曲、毁坏

沿着地下矿脉,工人的劳作永远没有尽头

一个早晨又向前挖掘了三米

而死亡在每一个前方潜伏、等待

让金、银、铜、铁代表他们的希望吧

但让更多的矿渣倾吐他们的哀怨

而大地早已是完成的。清晨的劳作啊

使随即来到的白昼迅速变得黑暗

1996


在晨光中抵达

早起的晨光象懒洋洋的马驹

拴在一株老榆树下,嚼着乏味的草料

汲水的少女在水中闪现,坚持了

如此短暂的几秒

没有人看见这一切,当鸟怀着疼痛

在无限的空虚中飞翔,被太阳的弓箭

远远地瞄准,射中

沙漠的腹部隐隐作痛

因为怀上了空旷和孤独这对孪生子

寂静是大地出色的教母,她的面孔

朝向宇宙最清洁的一隅

陪同晨光一起到达的歌唱者我行我素

全然不顾那些失败的耳朵

那些乱石般弃之一旁的耳朵


一个人的死亡

终于,他能够作为一个人

而不是作为一个神死去

远离悼念和赞美,将料峭的初春

留在红色祖国的一个寻常之夜

在一个人的死亡中,星光有些暗淡

街上堆积着最后一点肮脏的冰雪

一对恋人手挽手走出酒吧

进入轿车里,行贿归来的大款

冷漠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车灯照亮一个开放的夜晚……

终于,在经历了一天的劳累之后

十二亿人民脱衣上床,平静地

接受了一位伟大老人的死亡

1997


我的手放在一片安详的光中

我的手放在一片安详的光中

正午,新疆沙漠,一只大鸟缓缓飞翔

仿佛在视察大地的荒凉,而忧伤

是它最高的天职

我将手放在一片安详的光中,为了更好地

看清自己的思想,并与太阳作一次长谈

时间有它的翅膀,碰撞我的额头

啊,流逝,总是轻如羽毛

死亡已来过多回,每次都空手而归

他的到来,它走动的脚步声

使我蓦然发现自己,——生命的疼痛

居然令人暗自喜悦和感动

在遥远的新疆,我独自承担我的中国命运

面对孤独这杯透明的水

我一口一口饮用,直到

喝出火焰的味道

现在,我将手放在一片安详的光中


开都河畔与一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

在开都河畔,我与一个蚂蚁共度了一个下午

这只小小的蚂蚁,有一个圆圆的肚子

扛着食物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

它有健康的黑色,灵活而纤细的脚

与别的地方的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有谁会注意一只蚂蚁的辛劳

当它活着,不会令任何人愉快

当它死去,没有最简单的葬礼

更不会影响整个宇宙的进程

我俯下身,与蚂蚁交谈

并且倾听它对世界的看法

这是开都河畔我与蚂蚁共度的一个下午

太阳向每一个生灵公正地分配阳光

篇3:沈方的诗

雨夜 冷空气 风 道路 你如此生活 无所不在 节日 奖赏 你听到了什么样声音 天堂之舞 教诲 戏剧 是什么蒙住了我眼睛 我满怀敬意 梦


雨 夜

这是深夜,

雨在我们周围

犹如书信中纯粹的话语,

传达出遥远的问侯。

雨中转瞬即逝的事物,

一种原始状态快乐体验,

悲哀也不会长久。

我始终在倾听,

一个蝴蝶变成的梦幻,

一部怀旧的小说。

在雨夜相识,

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持浪漫。

那些在习惯和奔波里衰老的人们啊,

在热闹中损失的记忆,

我拼凑这些,

好像一个捡拾垃圾的人。

在狂风不能支配的内心世界,

这场雨是一次崇高的娱乐。

雨啊,在我们的身体里流淌,

犹如植物的液汁。

这是雨夜,

雨使我容貌优美,回忆……


冷 空 气

当庄严的任命到达广场,

一座眺望星空的楼宇成为思想的永恒 纪念碑。

节日礼庆的彩色气球摇摇晃晃,

放学的小学生嬉笑着走过去,

一个水果贩卖商怀抱隐逸的心情站在 人行道上叫卖。

而病毒性感冒是城市不可缺少的一 部分。

我携带一块砖头来到火车站,

把城市的金钥匙交给德高望重白发长 者。

冷空气来了,

医生和他的手术刀在人群中,

检查失踪者生存的体温。

而女人们竖起的衣领,

使她们更漂亮,清香扑鼻。


那些支离破碎的格言,

那些传统的玩具,那些脸,

那些陈旧的早晨

简单的快乐。

我们终究要向前走去,

要越过倾斜的树,

扔掉喋喋不休的争吵,

我们去了,去了。

风到达哪里,

我们也要到达哪里,

并且开始喊叫,饮水,

以幸福的生活充饥。

那在黑暗中闭紧门窗,

浪费甜言蜜语的人,

枯守着一盏寒灯。

而风是叫啸的,

我们行进,穿越,

尘土飞扬……

吹吧,风。


道 路

天亮了,

一个糟糕的早晨,

道路已经开辟,

货物将运往远方。

我看见你站在广场上,

背后是庞大的建筑,

玻璃闪闪发光。

我不相信这就是

你最后的形象。

而人群在奔跑,

迟疑中,我看见景物在后退,

我们前进的事物在颠簸。

善良的人们啊,

要记住这一天。

有人指着你,

要我模仿你的生活,

但是我做不到。

又有人说你并不存在,

是一个失去的世界的幻象。

但是我不能泄露

这共同的秘密。

就在这早晨,

在不可逆转的潮流之中,

我看见了神情恍惚的你。

想到天亮了,

我禁不住转过身去。


你如此生活

你如此生活,

永远得不到怜悯。

要接近你,

要通过墙壁,

要携带敲打的工具。

你潮湿的灵魂,

在喧嚣的包围之中。

要进入疯狂,

要穿越摇摆的人群。

你购买食物,

以道德遮掩身体。

你垂首而立,

长发零乱蓬松,

你永不能回到光天之下。

家庭的亲切气氛啊,

生生死死的快乐啊。

是谁在挖掘?

是谁的手触摸到寒冷?

是什么星星呼啸坠地?

你不朽的体验,

你失声的忏悔,

是必须禁毁的愤怒。

拿起这盏灯吧,

看看你的生活,

你本是一个好人。


无 所 不 在

默默无言的朋友啊,

你天真的思想

永远是一个问题。

忘却是可笑的,

要发生的总要发生。

当春天的记忆,

从郊外来到

这座城市中间,

从我们曾经生活的家园,

突然逼近我们。

我唯一的朋友啊,

跟随他母亲,

穿行在雨中的街道。

在那个夜晚,

悲凉从此就如现在

我身旁的河流,

流淌啊流淌。

我离开了这一切,

在一个相反的方向

浪费掉大部分的时间。

我是一个花言巧语的人,

眼看着朋友离我而去。

就象这生日的烛光,

那一个夜晚,

震撼了我的心灵。


节 日

节日的宴会在进行,

我们围拢来,

在灯下,

保持清洁卫生。

在频频举杯之际,

纠缠于形而上的争论,

唇枪舌剑的杀戮

抨击了苍蝇。

动用辛辣的词语,

攻击隐秘心理,

突破疾病的封锁线,

我们疲于奔命。

赞美飞鸟吧,

超凡脱俗的微笑

也不过如此,

美梦中的猛兽

又如何找到机智。

节日的宴会难于言说,

殷勤斟酒的女子,

优雅的笑容是不是艺术?

我们是食客,

在公共场所的大厅,

这不是新鲜事。


奖 赏

用铁的事实

证明短暂的历史,

用美丽的图案

证明思想的存在,

用恭敬的语言

证明深刻的疑问。

感谢你们,

崇高的奖赏。

我离开了一个地方,

却不能到达另一个地方。

我头戴桂冠,

走出了荣誉的阴影。

在商店里购买高尚,

在形式中分发药物,

在纷繁的消息中传播沉默,

我嘲笑了一个人。

世界上有多少事物

可以作为玩具。

哑然失笑的人们,

让我们来玩一次吧。

当奖赏被证明,

你们在哪里?


你听到了什么样声音?

我的兄弟,

他走进电梯,

黑色的风衣淌下水滴。

外面在下雨吗?

他没有表情的面容

承受不住我们的冥想,

一不小心就会在恍惚中破碎。

在一个早晨

突然出现的形象,

来自一个问题。

就象一束花,先前的人们,

一段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们要向许多人发问,

每一种生活场景

都是一个暗示。

对面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们,

从前有过什么样的身分?

兄弟啊,他们来到这酒吧,

为回忆过去而匆忙。

这些曾经出现的事物,

所有的意义纷纷撤退。

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天堂的舞蹈

1

我目光冰凉,走过这灯红酒绿的街道 。

是来到了天堂吗?

青春哑口无言,天真烂漫在拍卖之中 。

在轻柔的叫唤里,今年的羊羔五颜六 色。

生活重新开始,照耀出我卑微的身份 。

我掩住脸庞,泪水打湿了往事……

我感到水汪洋一片,一直到生命的尽 头。

在茫茫人海,沉没时的呼吸和心跳, 逃亡的歌声跌跌撞撞。

悔恨的旅客啊。飘泊。

无情的我,在一夜之间声名显赫。

玻璃门打开了,理发师慈善地流露微 笑。

我铁青着脸,不知道把行李放在哪里 。

2

坚定而锋利的玻璃是理想的残骸,是 冷酷的。

那仰面躺在地上的我是一个受伤的俘 虏。

从前我用消毒的爱情止血,并且让世 俗的交谈镇住剧痛。

弟兄们耗尽了一生的时间,挥霍掉宁 静的阳光和自由的风。

而今我抓起一把盐,将伤口揉搓了一 遍又一遍,

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狂想远方的 岛屿、宫殿和恋爱中的蜜蜂。

我满头大汗。

畅开复又关闭的门啊,外面是一条大 道、太阳,

这一切风尘仆仆,兴致勃勃。

这精确而又虚幻的布局不会有什么泄 露。我是如此认真。

3

因为在阳光下笑得太久,我已经褪去 了鲜艳。

草地上生锈的铁锁是一个辞退的仆人 ,那是在雷雨前的下午发生的旧事。

我把捡拾到的钮扣当作了财富……

那棵树翠绿还依旧吗?当然还有树荫 下的竹笛,拆散的小闹钟,光亮的铜齿轮,

曾经在胆怯中丢失的时间。

我最初拥有的是一片疯狂的天空,因 焦虑而病痛。我反反复复

阅读一本书,喝完一碗碗汤药,

在苦涩中,我用舌头舔舔嘴唇,笑得 调皮,笑得惨烈……

4

撕碎一片星空,放入日常的饮食中, 丰富的营养灿烂华丽。

在健康的日子里,我用青菜的嫩叶遮 掩窘迫,想象石磨碾动的声音。

风吹拂我,问题不断出现。

一条伪装的鱼、一盒空洞的饼干和存 在于无可奈何的记忆。

要知道我的口袋里充满了硬币和温柔 的瞌睡。

我在燃烧。

痴迷中对一束花言语荒唐,我头晕目 眩,呼吸急促。

我选择了消失,把形像的灰烬如期归 还。

5

现在是什么蒙住了我的双眼呢?

很久很久,恍惚中,为飘香的石榴流 下口水。

是不是丝带的飘动,阳光在跳跃,媚 笑的少女乘坐一架秋千,

我不停地猜想。

一开始就已天花乱坠。

弟兄们。现在,请拿起铁锤砸碎哭泣 的男人。

石头中会有快乐诞生,倔强的花朵正 红得残酷,嘶嘶呼叫。

要生活就必须有辛劳,必须拉破脸皮 ,必须宰杀牲畜,准备足够的肉食。

6

可怜的背脊,蓬首垢面的影子,抚摸 膝盖的女人。

一个不肯安分的小东西,新鲜活泼的 夜晚,

一种堕落的呻吟,然后是白昼。

法律从宽敞的会议厅里流出来,响彻 打断演说的掌声。

在兜售裤子的商店里,我研究了穿裤 子的传统和放荡。

在忧郁的边缘,我脸上是别人的笑容 ,

不会再存在慷慨的感情。

7

于是我逃回到内心,习惯在临睡前洗 脸。

垃圾,污秽的抹布,丑恶的嘴脸一片 荒凉,

远方的看守双手捧着贿赂,打开了枷 锁。

在投掷石头之后,闪电悬挂在度过的 岁月上空,铁器沉默寡言。

我口是心非,满嘴的牙齿叮当落地,

在自选商场的货架旁,我不断地握手 言欢,表达爱慕。

我想起了动物园,忠厚诚实的动物和 解散了的自己。

我想起了洪水,想起了本来面目的家 庭。

苍蝇就是苍蝇,那些照本宣科的激情 ,

纯洁无邪的窃贼是一个玩笑。

8

我还要扔掉天堂的花朵,

抹去幻想的灰尘,生锈的自行车,臭 袜子。

货物在运输途中,烟草熏黑的失眠… …

我冒险撬开了铁栅,慌忙中将牙膏吞 进了肚子,

尾巴拖在地上。

出没于讨价还价,争论星星和芝麻的 重量,寻找一只碗。

这被现实伤害的童年,

这漂亮的契约、封锁所有的消息和赠 礼。

赞美啊。

神秘火焰上发蓝的刀锋,露出了温存 。

不要害怕病痛,

真实的骨头一生贫困。

9

推土机来了。

疯狂,阳光飞溅,摇头晃脑的推土机 来啦。咕噜咕噜地叫唤,履带在碾动。

匆忙的人们啊。

我满怀敬意,尖利的爪子抓向天空。

迷蒙的雾还未散去,还有泥土的腥味 。

那些在习俗中静默苍老的人们,经过 打击之后喘息不已,

有一般的哭泣。

我们披挂乡愁,从转瞬即逝的事物中 获得了什么乐趣?

我满怀敬意。

红彤彤的布帘悬挂起来,鞭炮鸣响, 糖果分给孩子们,大地蒸腾初恋的芳香袭人。

推土机来了,

一路上,家畜撒开腿奔跑。

残墙倒了,瓦罐滚来滚去,祖先在太 阳下磷光烁烁,

寻欢作乐的旧式帐幔拆除了,乌鸦的 巢穴倾覆了。

弟兄们,

家乡的妙龄少女将要进入火热的季节 ,

胜利的形态充满魅力。

10

我要向你们讲述想入非非。

在地下室,聚集着一群生意人,在讨 论买卖,在讨论法律之外的财富和生存价值。

这是闪烁其词的歌舞场,

陌生的调情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有人在呷酒,抽烟。女人到处走动, 脸和线条整理得异常贞洁。

这是付钱购买的下午,

我消费一种缠绵悱恻的追忆。

在闭目自守的时空,我不过是发黄信 件中爱情的错别字。

倘若没有瞌睡,我就要怀揣现金走进 仓库,

那里有去年的货物,不新鲜的纯情。

这是泡沫里浮动的星期天,

我向你们讲述冒险……

一种听凭自由支配的容易丧失立场的 考验。

11

我怀抱女人,在轻声诉说里摇晃,渴 望改变患病的生活。

街上的汽车爬来爬去,使我重温时间 。

早晨的新闻,闹钟和缝衣针,卫生间 里消毒药水的气味,树叶的忧伤。

我们是图画里的动物啊。

我苍白的手指只能梳理女人的娇情。

没有亲吻,没有家常的情爱和闪电,

只有苦苦的互相抚摸。

太热啊。嘴边的汗水有呕吐的感觉。

舞厅外面照样是一些失眠的人。

我闭上眼睛,嚼着口香糖,无聊地爱 上了这潮湿的夜晚,象婴儿吮吸瓶中的液汁。

孤独啊。

服务小姐提起她裙子的下摆花枝招展 。

洗手间里传来水的喧哗,一个男人在 翻阅杂志,一个空烟盒丢弃在黑暗中的座位上,

一挂项链有腋窝的气味。

这是一些无缘无故的表情。

在这起伏的夜晚,我兴奋得象一杯酒 ,

延续到凌晨。

12

沉湎于诱惑,我手持花束。

我知道情人光滑的肌肤是昂贵的。

饱尝灯光的打击,我的旅行袋里珍藏 遥远的爱情。

我知道喷泉的嘴唇冰凉,我知道钢琴 的祈祷已经渗入我的肺部,

我知道海洋的波涛和沉船的呼救。

我仿佛在进行一场游戏,玩弄一把钥 匙,围绕钻石的火焰,熏烤又冷又硬的微笑。

我付出足够的金钱,却买不到心中的 偶像。

一个女人在咏唱蝴蝶夫人的那个早晨 ,她有发光的利爪,笑得象传说中的狐狸。

酒吧里的红蜡烛还是那种古典的蜡烛 吗?

这些摇晃蛇皮小包的女人,扭动发烫 的大腿,说着猫的语言。

长青藤在颤抖,而另一些人疲倦了。

电梯缓缓上升,我面对城市的夜景欣 赏自己的容貌。

乐队开始表演了,在零落的掌声中,

一道强光射向那里。

黎明前,还有纯情的舞伴吗?

那些不易捕捉的歌唱,除了忧伤还有 不能明白的沧桑吗?

13

那时我身体卷曲,洁白的衬衣叠放在 一旁。

我觉得灯光剌眼,说不出自己的年龄 ,迷迷糊糊地寻找鞋子。

每一个玩具都有一个影子,所有的事 物都有可笑的一面。

那时我口干唇燥,内心干干净净。

生命只能懒洋洋地遐想一次,睡上一 觉是一种可以拍卖的幸福。

清晨的少女走过了,歌声在赞美男欢 女爱,

吞服大量安眠药的失恋者留下一纸遗 言。

消化不良啊。

14

观赏这一片晴朗,

树叶的嗫嗫嚅嚅里有一些风经过。

蚊虫毛茸茸的瘦腿在骚扰我。

一巴掌打下去。

板着脸的秘密和等待的人群,开始原 地踏步。

我的观点:

不敢涉足的地方就是悲剧。

这是一次失败的交易,是不能归还的 春天,仓库里堆满了混乱的物证。

买一个无名无姓的奴隶吧!

连同破产的心情,悬挂的灵魂,潜入 市场的同伙的诡计,玩具店花花绿绿的轶闻,

五年前的一首歌和歌中的草帽,以及 文件中禁止的所作所为。

因为我要生存。

15

还有习惯性的抒情。

越过餐桌上错误的交谈,一些纷纷坠 落的迷乱,一些大庭广众的爱,一些贪婪的口水,

一些冬季来临时不可抗拒的温情,一 些重大的贿赂案,

喧闹的会议就是事实。

但是,必须进入夜晚的深处。

一只不再啼叫的鸟,想起了往昔山区 家乡的传说。

而今天,时刻涌现的很多人物,往往 是失踪的消息。

一切事物在夜晚生长,这是身体以外 的快感。

拜访一些人,思考一些容易的问题。

一个危险的蓄留胡须的人,携带种种 矛盾闯入了不能到达的古代。

与其揣摩一个人,不如仔细阅读一部 有趣的书。

我发现夜晚是我的私有财产,拥有合 法的使用权益。

16

我打算做梦。保险箱里有飘动的月亮 。

我游到一艘船上,用纸牌预测诞生和 死亡。

雨纺织我订购的丝绸、虹彩、旅行团 的旗帜。

搬运工杭唷杭唷,扛来了制作严实的 大木箱,引起纠纷的遗嘱。

律师狡黠地在对面微笑……

一个多余的鼻尖冒汗的夜晚,我赞美 厚颜无耻。

弟兄啊,你要小心。

17

我愤怒地梳理头发,然后是漫长的冬 季。

我躲在坚硬的铸铁里磨练自己。

哦,一列仅有一名旅客的火车驶进了 梦乡,母亲给我送来满满一篮鸡蛋。

而收藏友情的弟兄打来长途电话:迫 切需要金钱。

聘请律师为新婚的法律辨护吧。

吱吱唔唔地,一只茶杯打碎了……

回答,被告的回答,连续播放的丑闻 ,

螺丝钉很容易就生锈了。

在处理道德的时代,我热衷于包装。

冒险家在行进,他们把杂乱无章的理 由说得唾沫四溅。

我要剥夺你的机遇,因为我的虚荣心 已经残废。

18

我也是一个流泪的人,在咬嚼一只红 辣椒。

短缺的医生在安装铁栅的房间时里, 病人在拒绝,

营养食品犹如流行性感冒,

健身器推销员敲开了家庭的门,一个 发愁的女人。

这样,就能获得制作精美的性爱吗?

波澜起伏,酒却越来越叫人害怕。

真实的存在应该有正常的体温。

在一次次握手之后,我庆幸地暗暗发 笑:

还活着!

19

我有一双害病的眼睛,

眼药水的副作用,只是一些概念模糊 的禁忌症。

当春天,我冷得发抖,调情的人们各 就各位。

我是会场上的瞌睡虫,鞋帽店里吞服 止痛片的主人,

在没有痛苦的走廊里穿越。

片刻的胆怯是一架拆散的虚幻机器。

还有多少时间允许我停留于这些言词 ,这些拳头般的主词。

海棠花在秋天毁坏了它的容颜,

收音机里传来的音乐,能安慰黑暗中 的昆虫吗?能维持蔬菜为主的饮食吗?

这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弟兄们饰 演商品推销员,有一种陌生的微笑

和熟练摆弄纸牌的表情。

就象雨天,行走于泥泞,一种容易枯 萎的自尊和腰酸背痛,害怕被出卖。

这是最后的心情,治疗胃病的家常打 扮,吃草食肉的动物啊,

让我们最后一次互相取暖。

20

追求两种生活,正面和反面的生活, 有时做梦有时不做梦,

我就是那个朗诵菜单的人。

买些盐放在心中,就不会有饥饿。

而目标呢?那使人苍老的目标的份量 呢?

雄辩之后垂头丧气的事实呢?

我们应该丢掉幻想顺流而下。

在有雾的早晨脚踏实地,耐心等待太 阳的出现,保持一种适当的高度。

一件普通的事物,就是存在依据的形 式。

21

成熟的女人宛若开始活动的昆虫,

相思是一片苍白的树荫,

满脸愁容的照片是盗贼的模样。

我把一条小狗抱在怀里,把整整齐齐 的原则、

有气无力的通知放在一边。

一针见血的教诲和保存秘密的箱子啊 ,

我是旗帜下面的那个人,倒立、后退 行走、披头散发。

我抚摸的是一只手工制作的小动物。

22

我不一定是一个客观的存在。

他们手持刀斧闯入我的内心,施予病 毒的折磨。

他们斥责我:拒绝和接受不会有任何 区别。

他们要掌权者出售权力。在我的厅堂 里进进出出。在动手的时侯,

他们关灭了电灯,在吵闹声中,他们 把我抬走了。

这是面目全非的存在,我甚至来不及 调查自己的身份。

于是美好的品德沉重不堪,于是风花 雪月,

于是结局中仅有一滴水的衷情,

于是一路上人们在采买迟到的爱和礼 品,于是夫妻们仓促赶回家去,于是促膝谈心,

于是忙碌中世界在改变。

23

我还要保持原始的爱和本能,

决不换取随心所欲的金钱。

在醉意中,手还有些温暖,

跳完通俗的舞蹈,并且这样露骨,三 分钟情景……

但是我点燃一根烟。

我还有些在乎,

尖叫、鼓掌、吹口哨,

至少还有我用无可奈何代替了挥霍。

这是真话。犹如难于拒绝温柔的泥土 ,

我接触到现实的体温,满足于梦的滋 生,默默承受空白。

引导我进入城市的风景吧,

一只无形的手,铁的规律,能发出被 打碎的声响不是坏事。

在新年的贺卡和情书之间,在软卧车 厢和清晨的报纸之间,

太阳天天升起,唱片和项链闪闪发光 。

离开一个地方是容易的,逃避一件事 是困难的。

24

远方的鞭炮在庆贺……

空气中有什么在飘散。

贫贱的声音老实得象打倒在地的外乡 人,树叶和破旧的衣衫

还是那样忠诚。

我幸运地接受这一切。

在各种场合摸索法律,硬币光辉夺目 ,我为滞销的商品到处旅行,

对于我而言阳光等于凡俗杂念。

一路上奔波的遭遇啊,

清醒的条文,价格的涨跌,我决不透 露卑微的身份。还有一场谈判在开始。

小店里丰衣足食的老板,大公无私的 代表人,老同志,

我决不会与慷慨激昂的人合作、交易 。

我爱形形色色的人。

25

比较许多事物,活生生的事物,在风 中喧哗。

从边缘地带,我获得了一种季节悄悄 更替的解释。

每年有如此多的荣耀,

有如此多的迷惑孩子的新花样啊。

没有公害的激情是广场上的喷泉,

世俗的交易,自由就是其本身。

女人,来自流行歌曲的女人。

一袭黑色的长裙曳地,从如烟的往事 里一闪而过,嘴里衔着一枝花,

出现诡秘的微笑。

是在天堂。

午夜还有很多陶醉于华丽的、留恋的 狰狞,

神经松驰,快乐从骨髓里散发出来。

我发现了自己的丑陋,彻夜不眠,

看见雨中的航班在搬卸货物……

弟兄啊,这是今夜的救灾物资,运往 尘世。


教 诲

我们将要出发,

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德高望重的长者,

来到我们中间。

我们的举止一本正经,

我们洗耳恭听,

我们阅读文件。

所有的争论,

应该在天气炎热以前结束。

散发馊味的词句,

是不能谅解的事实。

在放荡的植物与讲台之间,

一个时代诞生于喧闹的欲望。

要尊敬长辈,

要哺育孩童,

要热爱花朵,

要消灭形形色色的害虫。

而肆虐的苍蝇,

超越了我们的思想范围。

我们的欢乐,

是解脱之后的空虚。

让我们开始,

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空洞的嬉笑啊,

从未曾发生的事物中

提炼出生活的精华。

盔甲悬浮在天空,

歌唱埋藏在泥土中,

刀锋抹上了蜜糖,

石头已经落地。

关于昨天的英雄,

雨中飘过的一段记忆,

诗篇犹如秋天的草地,

这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们要虔诚祈祷,

这穿越过去的旅行。

在潮湿的国度

没有就是没有,

消失就是消失,

不要说话,

我们将要进入传染病区域。

要系紧缰绳,

做一个模范的榜样。


戏 剧

在蓝色夜幕下的戏剧里,

可爱的水果是否还有枝叶的翅膀。

晶莹夺目的耳环晃动晃动,

交相辉映,在精心构筑的今夜,

你孤独的叹息展开来。

背后是潮湿的墙壁,

犹如世界冷酷那一部份。

一首没有眼泪的歌,

是山岩上独自的嘶喊,

一种野兽的情怀。

当我沉默的时刻,是为了

倾听你内心,

树林里飞出的惊慌鸟群。

那里,太多的想象

在进行探险。

把你的右手放在心口吧,

动荡的生活就是如此。

从火焰中走出来,

呵,我为你鼓掌。


是什么蒙住了我的眼睛

很久很久,

恍惚中为飘香的石榴流下了口水。

是不是丝带的飘动,

阳光在跳跃,

媚笑的少女乘坐一架秋千。

我不停地猜想。

请拿起铁锤砸碎哭泣的男人,

让石头中诞生出快乐来,

让倔强的花朵红得嘶嘶呼叫。

要生活就必须有辛劳,

必须拉破脸皮,

必须宰杀牲畜,

准备足够的肉食。

哦,兄弟,

一开始就已经天花乱坠。


我满怀敬意

推土机来了,

疯狂,阳光飞溅。

匆忙的人们啊,

我满怀敬意。

手抓向风云散尽的天空,

还有泥土,泥土的腥味。

在习俗中默默苍老的人们啊,

我们披挂乡愁,

从转瞬即逝的事物中获得乐趣。

我满怀敬意。

红彤彤的布帘悬挂起来,

鞭炮鸣响,

糖果分给孩子们,

大地蒸腾初恋的芳香。

推土机来了,

一路上,家畜撒开腿奔跑,

残墙倒了,

瓦罐滚来滚去,

祖先在太阳下磷光烁烁,

寻欢作乐的旧式帐幔在折除,

乌鸦的巢穴倾覆了。

我满怀敬意,

家乡的妙龄少女将要进入火热的季节。


我躲在坚硬的钢铁里磨炼自己。

一只不再啼叫的鸟,

想起了往昔家乡的传说,

飘动的月亮。

哦,一列仅有一名旅客的火车,

母亲送给我满满一篮鸡蛋。

一些事物在身体以外生长,

一个蓄留胡须的人,

携带种种矛盾闯入古代的夜晚。

搬运工杭唷杭唷,

扛来了制作严实的大木箱。

律师狡黠地在对面微笑……

我游到一艘船上,

用纸牌预测诞生和死亡。

雨纺织我的彩虹和旅行团的旗帜。

篇4:沈尹默的诗

沈尹默(1883-1971),新诗作品多发表于《新青年》。

月夜 三弦


月夜

霜风呼呼的吹着,

月光明明的照着。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

却没有靠着。


三弦

中午时候,火一样的太阳,没法去遮拦,让他直晒着长

街上。静悄悄少人行路;只有悠悠风来,吹动路旁杨

树。

谁家破大门里,半兜子绿茸茸细草,都浮若闪闪的金

光。旁边有一段低低土墙,挡住了个弹三弦的人,却

不能隔断那三弦鼓荡的声浪。

门外坐着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年人,双手抱着头,他不声

不响。

篇5:沈浩波的诗

诗人、出版人。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为世纪初席卷诗坛的“下半身诗歌运动”的重要发起者。,受邀到荷兰与比利时举办专场诗歌朗诵会。出版有诗集《心藏大恶》《文楼村记事》《蝴蝶》《命令我沉默》。曾获《人民文学》诗歌奖、中国首届桂冠诗集奖、第三届长安诗歌节现代诗成就大奖、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等。

墙根之雪

马路上的雪早已融尽

变成水,渗入地下

加大了地表的裂缝

而墙根的雪已经不是雪了

它是雪的癌症

它吃力地扶着墙根,它将

继续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沿着墙根行走

每走几步,你就会发现这些

令人心颤的细微之物

它们看上去甚至还很新鲜

而它们到底形成于何时?

呵,在夜晚

竟会有那么多人匆匆奔向墙根

他们解开自己的裤子,或者

把他们的手指抠向深深的喉咙

他们在排泄和呕吐,加深了雪的肮脏

我们那儿的生死问题

我们那儿是一片很大的农村

农村里到处生长着庄稼、男人、女人

以及他们家里的畜生

我们那儿有很多女人是自杀而死的

有的喝农药,有的上吊

大部分选择了喝农药

我们那儿管这种死法不叫自杀

就叫“喝农药喝死的”

我有时很佩服这些喝农药的女人

她们是真正视死如归的人

从想死到死

甚至都没有考虑一下

就干脆死掉了

有时候我又很佩服那几个上吊而死的女人

她们是真正考虑清楚了生死问题的人

真的决定好了要去死

这才上吊死了

我们那儿管这种死法也不叫自杀

就叫“上吊吊死的”

饮酒诗

那人说道

兀那厮沈浩波

也是个不爽利的汉子

说这话时

必是喝酒之时

那人先饮一杯

我却小抿一口

为啥――

不喜欢白酒那味

白酒我忌辛辣

啤酒我忌平淡

洋酒后劲太大

红酒过于温吞

又不是声色犬马之时

又不是肝胆相照之人

又不是失意人执手喝闷酒

又不是多情自古伤别离

你我喝酒

相见而已

吃饭而已

嚼点花生而已

说点闲话而已

我又何必爽利

于是那人说道

兀那厮沈浩波

也是个不爽利的汉子

我不爽利不要紧

你也不要太爽利才是

每喝必爽者大都酒鬼而已

爱拍胸脯者必是小人无疑

谁配与我对饮

使我烂醉如泥

布拉格在阳光下

坦克轧过我的胸膛

擂鼓一般

半个世界都在轰鸣

轧过青石的街道

轧过教堂的尖顶

轧过十字架

轧过十字架上呜咽的云

轧过面包房

轧过热气腾腾的膨胀的梦想

轧过青春

轧过树

轧过查理大桥上形影萧瑟的人

轧过他的风衣

轧过他的爱情

轧过他头顶呜咽的云

轧过四轮马车上

套着白手套

梦想成为公主的姑娘

轧过铜像

轧过咖啡馆里读哲学的猫

轧过猫眼里挥之不去的忧郁

轧过忧郁的呜咽的低垂的云

轧过云的眼泪

轧过雨

轧过少女平静而坚定的面孔

轧过死者

轧过如圆石般长眠于此的灵魂

轧过蔷薇

轧过管风琴不舍昼夜的呜咽

轧过忧郁的

低垂的云

布拉格的街角

迎面走来的孩子

手里拿着一个巧克力做的坦克

在阳光下

滴着甜浆

令我失神了片刻

约翰不吃煮鸡蛋

离婚前不吃

离婚后不吃

将来再婚了

一定也不吃

约翰离婚

因为趁老婆出差

把女人带回家

过夜

女人走后

约翰像杀毒软件

一丝不苟的

扫瞄卧室和客厅

不放过

任何一根毛发

老婆回来后

迎着约翰坦然的目光

打开他们家

从不生火

尘封的厨房

发现一摊

有些新鲜的

煮鸡蛋蛋壳

约翰崩溃了

那个女人

不但自带安全套

还自带

煮鸡蛋

每一幢楼里,

都有一个弹钢琴的女孩

每一幢楼里 都有一个

弹钢琴的

女孩

我从未见过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弹钢琴的女孩

从来不走到

阳光下

直到很多年以后

有一天

琴声突然终止

我才发现

楼房已经倒坍

我搬开瓦砾和砖石

看到一根

透明的手指

和我想象中一样

我怀抱爱情

将她拉出

亲吻她的白发

和皱纹深深的脸

时代的咒语

一个秃驴

眼放贼光

身穿僧衣

坐头等舱

我在你的身上寻找

――写给儿子

任何时候扭头看你

总是忍不住

像看一种

既神秘又亲切的事物一样

凝视

从你眼中长出的每一片树叶上

寻找我的痕迹

那些并不容易找到的我

像慢慢浮现的星星

一颗颗

被你擦拭得明亮

我在你身上

找到了一堆我

这让我有时欣喜

有时羞涩

有时又自责

而那些既不属于我

也不属于你妈的部分

让我激动又困惑

像是老天的新发明

又像是宇宙和你之间的

一个小秘密

在太阳底下

你新鲜得无解

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

如果你见过小麦

闻到过小麦刚刚被碾成面粉时的芳香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小麦

有着小麦的颗粒感

有着被咀嚼的芳香

这芳香源自阳光

如同诗歌源自灵魂

诗有时是小麦有时不是

如果你见过教堂的尖顶

凝视过它指向天空如同指向永恒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教堂的尖顶

有着沉默的尖锐

和坚定的迷茫

你不能只看到它的坚定

看不到它的迷茫

诗有时是教堂的尖顶有时不是

如果你能感受到你与最爱的人之间

那种永远接近却又无法弥补的距离

在你和情人之间

在你和父母之间

在你和子女之间

你能描述那距离吗?

如果你感受到但却不能描述

如果你对此略感悲伤

我就可以告诉你

诗是我与世界的距离

喊出她们的名字

我从河边走过

喊出河流的名字

我喊――洱海

河流立刻奔涌成海洋

翻滚着大蓝鲸的肚皮

我喊――嘉陵江

它立刻从嗓子里

吐出纤夫的鲜血

一口血,一捧沙

我从河边走过

喊出河边柳树的名字

喊出翠鸟和白鹭的名字

当白鹭飞向天空变幻的白云

我为不能喊出每一朵云彩的名字而懊悔

总有一些事物

不允许我喊出它们的名字

我喊出杜鹃的名字

满山鲜花为我开放

满树林的杜鹃鸟为我啼血鸣叫

在人群中

我想喊出每个人的名字

但他们像云一样从我眼前飘走

不为我停留

我喊――花琴

28年前坐在我身边的小女孩抬起刘海覆 盖的眼睛

茫然的看着我

转瞬

消逝在时间里

我喊――刘英

我喊――杨慧

你们躲起来

听不见我的喊叫

我对着每个走过的女人喊出你们的名字

没有人为我停留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白云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乌云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高山

所有不能被我喊出名字的村庄

都不肯为我停留

我喊我的故乡

我喊――沈家巷

我用尽了力气,甚至提前用尽了

子子孙孙的力气

所有从家乡走出的人们全都抬起头

看着白云和乌云

我们一起喊

沈家巷消失在时间里

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

我们喊不回它的魂灵

如同喊不回花琴、刘英和杨慧

她的月色

我对生一个女儿,并且看着她长大这件事

完全没有把握

我不知道这将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如同月光在晚上,透过窗棂铺在客厅的地上

我沉浸在她的皎洁中

她仿佛只是来告诉我

世上有这样一种如水的光

将我照耀

但注定不属于我

有时我好奇的`看着两岁的女儿

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强烈的吸引我靠近

我拥抱她娇嫩的骨肉

亲吻她杏仁般的脸

越是这样的时刻 就越是能感受到

我和她之间

有一种比上帝还神秘

比空气还透明的距离

这是一道温暖的深渊

如同太阳和月亮之间

如同月亮和我之间

我小心翼翼的感受

却不可能把握

她灵魂中的

那轮明月

她飞快的成长,如同明月在天上行走

容颜每天都在改变

光辉越过我的手掌

她将战胜我

如同战胜黑夜

河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它们不是一辆一辆,它们是一浪一浪

它们是一浪高过一浪,它们是惊涛骇浪

流淌的铁水,汪洋的河流

它们永在奔流,构成了时代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像一块不肯粉 碎的礁石

沸腾的浪花从我身体上簇拥前进

这个时代已被洪流煮得滚瓜烂熟

大部分时候,这河流甚至是缓慢的

不需要太快,钢铁的内心需要秩序

戴红箍的老头在自行车们面前舞动红旗

“这被扔到这里的肮脏卵石,真该将它一 脚踹开!”

奥迪A6骂骂咧咧的将狂躁的内心隐蔽在 黑衣之下

黑色是这条大河最安全的色彩

黑色将狠毒和暴力容纳得更深

“只有傻逼才开宝马,它会最先烂掉”

这诅咒立刻就生了效。开宝马的家伙

赶着去接女儿放学,竟然越过了红旗的车队

戒严的警察大汗淋漓。从第三辆车里,传 出低沉的声音

“这是谁啊,你们查查”

横行十年的黑社会老大死在了沙滩上

每一朵浪花都包含着切齿的仇恨

卡迪拉克竟然被一辆夏利TAXI挡在红灯 的后面

小公共剐了一辆奔驰,小样的,老子剐死你

大公共甩着肥厚的屁股冲着身后放出两股 腥臭的响屁

气得开路虎的女人当场昏死过去,怎么办 呢?丫是国家

“傻B,二十万的破敞篷还把喇叭开这么响”

“破QQ,也他妈上长安街,国家就该禁 止穷鬼买车”

“我操,那妞开辆保时捷,一看就是个二奶”

这喧哗的波浪,这阶级的合唱

每个人都得走上这条路,在愤怒中被裹挟 着前进

超越于这一切的是个小舅子

军区的姐夫给他搞了一张军队的牌照

还有比这更牛B的吗

一辆军车,神情悠闲的漂过红灯,如同横 渡大江

小舅子在车里乐得管二姐直叫亲娘

死神总是在这样的时刻突然降临

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扇 动翅膀

一只猫,变成太阳下碾得扁扁的干尸

一个小保姆,横穿高速时被撞飞到五米的 高空

身体碎裂趴哒哒纷飞着落下,一个女人尖 叫着晕厥过去

流血的肠子,砸进车窗落在她丰腴的腿上。

京顺高速的拾荒者,死在清晨

积水潭下的大学生,死在黄昏

此时已是子夜,一辆崭新的现代出租停在 了加油站

加满油后这车居然不走了,女工拉开车门

坐着的司机从方向盘上处溜着滑下

他已经死了

他是累死的

一辆车疾驰而过,份儿钱和油价我们拿命 在扛!

一辆车疾驰而过,土地局的局长要赶回家 销赃!

一辆车疾驰而过,不能迟到啊我还得供车 供房!

一辆车疾驰而过,赶快回到家吧妻子炖好 了汤!

焦虑的河流沸腾起来,时代的潮流浩浩

荡荡!

喇叭在鸣叫,鞭子抽打着狂喊

硝烟弥漫在一片汪洋之中,

战争、枪炮、狂飙突进的战士、挣扎沉浮 的头颅

一辆车疯狂地追赶着另一辆,我一定要赶 上你,我要证明给所有

人看,我比你强,正科长的位置是我的, 张小花的爱情是我的,

四期广场的标书是我的,金牌是我的,歌 厅里新来的俄罗斯洋妞

的处女膜是我的……必须要超过,狠踩着 油门,啊,太阳照耀在

方向盘上,高潮一次次降临,精液涌出, 东四环的喷泉燃烧了我的心……

一辆车突然插进拐弯的车队,占据了有利 的位置,他期待这一刻

已经很久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嘿嘿,昨天晚上我就搞

定了处长。一辆突然插进的车,打乱了阵 脚和红灯照耀下的既定

方针,敢怒不敢言,妻子埋怨着丈夫,你 这窝囊废,瞧人家,多

有办法,总能搞到批文,你呢,就会排队, 排吧排吧,排到死吧,

我怎么嫁了你这个死鬼呀……

通县的黑车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客人,大家 都是车,有乳房有屁股,

黑灯瞎火,把你送到就行,都当婊子,凭 什么你们在天上人间,

摸一下,一百,摸一下,一百;而我只能 在蟑螂爬行的发廊,

搞一下,一块,搞一下,一块。穿了小鞋 的干部,在深夜里哭;

没有暂住证的民工,瞪着受惊的猫一样恐 慌的眼睛……

一切都是生活,我们必须在孤独的夜色 中,等待下一个嫖客的来临。

哦,九十年代的桑塔纳,如今已经陈旧, 他的内心生了锈,再

也跑不动了,还有谁能记得昔日的辉煌? 一辆车抛锚了,一辆

车坏在马路中央,周围充满了厌恶的白 眼,进厂大修吧,但这 老骨头还有什么用?下岗了,退休了,儿 子和部下从此不再登门!

老英雄,老英雄,你再也不是这时代的浪 花,回家去吧,去落日

下怀念知青时代蒙古草原的骏马!

不必举起我们的头颅,我们也知道,天堂 是不存在的

就像太阳里面并没有一只金色的乌鸦

就像那闪闪的星辰,被逼到了更远的高空

人类仅存的河流,正漫过我们的躯壳奔向 未来

是谁还在吟诵着那句圣人之词――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来,咱们学几个成语

――《文楼村记事》选章

堂屋里一只窄窄的条凳

右厢房里有张木板桌,地上躺着

几个带血迹的麻袋

上面全都落着厚厚的尘

――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白墙上有两行歪斜的毛笔字

是那孩子写的

“X月X日,奶奶死

19X月X日,爸爸死”

――什么叫做家破人亡?

只有一张床,在左厢房

母子俩挤在一起睡

我们去的时候

那孩子正在给拉完大便的戴金银擦屁股

――什么叫做相依为命?

如果你见过非洲灾荒图片上那黑人的瘦

你就能想象戴金银那一把骨头的瘦

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双脚板

薄得像是被刀削过

――什么叫做命比纸薄?

她已奄奄一息,神智昏迷

但当我们给那孩子递过100块钱时

她突然伸出那还插着输液管的枯枝般的手

一把将钱夺过,死死攥在手心

――什么叫做救命稻草?

孩子是五代单传,戴金银的娘家

也根本没人敢来看她

村委会直到听说我们几个冒牌的记者来过

才吓得连夜把她送去医院

――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而当我们赶到医院

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女护士正在劝那孩子

在一张纸上签上名字,上面写着:

“病人自愿停药……”

――什么叫做草菅人命?

而戴金银还在床上哦哦地叫着孩子的名字

而请来照看的大妈还在抱怨村里给的钱太少

而我们还在疯狂地把快门摁个不停

而这栋楼上还挂着一块已经歪了的牌子

上面写着――“爱心病房”

――什么叫做天地不仁?

事实上的马鹤铃

――《文楼村记事》选章

事实上她已是一个等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成百上千等死的人

事实上她的丈夫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所有其他已经死去的人

事实上她并不甘心就这么等着去死

事实上在她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她就又嫁了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也有一个刚刚死去的婆娘

事实上马鹤龄已经五十多岁了

仍然显得丰腴而周正

事实上她身患艾滋并且已经开始发作

事实上这个村子里有成百上千像她这样等 死的人

事实上娶她的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只能娶一个艾滋病人

如果他还想要一个女人的话

事实上健康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一个

刚刚死掉的艾滋婆娘的老公

事实上死亡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下来了

它收人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这个村子已经完蛋就快死绝了

事实上他们还活着

事实上他们还必须活到死

事实上在死之前他们还必须干一些活着的 事情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很想娶她

他正值壮年需要一个女人哪怕她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能坐着或者

把手拢在袖子里缓慢地走几步

但他仍然很想娶她

事实上这个女人还能在床上叉开双腿

事实上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很多肉

他真希望她永远不死这样他的床上

每天晚上都会躺着一个还活着的女人

事实上村子里给大家都发了避孕套

事实上娶他的男人从来不用避孕套

事实上她问过他难道你不怕传染上难道你

不怕死吗?

事实上他也怕死

但是他事实上还是不用避孕套

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倒霉吧事实上他们村子

里像他这么大的男人几乎全倒霉了

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卖血卖的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没听说谁因为操自己婆 娘而得病的

事实上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操婆娘还要戴个 橡胶套子

这在事实上比死亡还他妈不可思议

玛丽的爱情

朋友公司的女总监,英文名字叫玛丽

有一张精致迷人的脸庞,淡淡的香水

散发得体的幽香。名校毕业,气质高雅

四英寸的高跟鞋,将她的职场人生

挺拔得卓尔不群。干活拼命,酒桌上

千杯不醉,或者醉了,到厕所抠出

面不改色,接着喝。直到对手

露出破绽。一笔笔生意,就此达成

我承认,我有些倾慕她

有一次酒后,借着醉意,我对她的老板

我的朋友说:你真有福气,这么好的员工 一个大美女,帮你赚钱

朋友哈哈大笑“岂止是我的员工

还背着她老公,当了我的秘密情人

任何时候,我想睡她,就可以睡

你想一想,一个大美女,驴一样给我干活

母狗一样让我睡,还不用多加工资

这事是不是牛×大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问他怎么做到的

朋友莞尔一笑:“很简单,我一遍遍告诉她

我爱她,然后她信了!”

我在你和神之间

人活着有多难?我知道。

人在自己的心里活着有多难,我也知道。

你们每个人,在世间安身立命,其中的难

我隐隐约约,仿佛知道。但我正忙着解决 我自己的问题。

有时解决了一些,更大的艰难随即又出现。

这过程激发了我的斗志,我甚至有些享受。

但我忽略了你, 我以为我给了你温暖,

我们衣食无忧,有一个看起来美满的家庭,

甚至好像,我还给了你一些爱情。

但我并没有真的理解,你在你的内心中有 多难。

我无能为力,又或者是,我并未为此而努力

我甚至看不起你自己的挣扎。

你就像漂浮在不知会流向何处的水中。

我是你身边的一根圆木。供你休息时攀援,

并没有提供温度和方向。我有我的方向

在大河中,我自有执着的流向。但并不是 你的。

我忘记了,你也需要方向。在你的内心中

也有不知去往何处,如何让自己安宁的

迷茫。

你越来越迷茫。我们接受的是无神论的

教育。

生活在没有信仰的国家。我忽略了你,我 忘记了

你的内心也需要更强大的可以指引你的

力量。

我忽略了你的迷茫,因此就不知道,你的 痛苦有多深。

当一个有内心的人,找不到在这个世界上 的存在感。

你后来告诉我:很多年来,就像一具行尸 走肉。

你开始接触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

各种

有关灵修的知识。上各种各样的课程。

买回一些心灵导师,玄学大师的书籍。

寻找能够帮助你的真理,怀抱飞蛾扑火的 热情。

我隐隐有些担心,但我的修养告诉我,不 应该阻止。

我尊重你的选择,却把自己置身旁观者的 位置。

前些日子,你专程去印度金奈,在一个灵 修学校

待了整整一个月。学校的创办者是一对

夫妻,

他们声称自己是世间的神。夫妻俩都是神。

我非常思念你,包含着纠结和恐惧。我希 望你变得快乐。

但又担心极了。你性格固执,决定的事我 无法改变

但是你为何非要从这样的神那里获得力量?

其实我见过神,可能你也见过,当我牵着 你的手,

漫步在林荫道,神就坐在我手心的汗滴里。

如果那时你也是爱我的,你就应该见过神。

神在我们的孩子漆黑的眼眸中,天使不

一定

非要长着六翼的翅膀,在你面前苍蝇般

乱飞。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进房间,照在天使透 明的脸上。

平静的生活有幸福的光辉。前,我 每天呼呼的

喝着你给我煮得排骨汤,你坐在身边,神 一样微笑。

神有时在死者身上,显得格外严肃和安静。

我曾经为你去世的父亲更换寿服,他是一 尊手脚冰凉的神。

因对你的生活感到放心,离开人世时格外平静。

你把他的遗照带回家,挂在墙上,神就在 我们家住下了。

和你一样,我也相信神的存在。他有时居 住在乌鸦的左眼,

有时停留在槐树叶变黄的瞬间。那年夏天 我们在路南县,

看彝族人的火把节舞蹈,满大街都是神。

神调皮极了,刚才还落在跳舞的人小腿上,

转眼又换到了黝黑的手掌,时而又落在女 人丰满的臀。

神在一盏灯光中,在一袭旧衣上,在奔波时 疲倦的眉眼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首诗给你――这不 能改变你的决定。

从印度回来,你确实变得快乐,像被人

下了药似的。

但是你说:即使是被人下了药,能变得快 乐你也愿意。

我顿时哑口无言。你接着告诉我,你以前 活得像行尸走肉。

我有些自责,又觉得愤怒,我觉得你这话 伤害了什么――

可能就是和你在一起时,我看到的那许许 多多的神吧。

篇6:沈浩波的诗

沈浩波(1976-),民间诗刊《朋友们》和《下半身》的发起人。她叫左慧 坐在湘江上 福莱轩咖啡馆·点燃火焰的姑娘 绝望 我们那儿的生死问题 墙根之雪 词语的变迁 雨中抒情 屋檐


她叫左慧

她叫左慧

左右的“左”

智慧的“慧”

我们有时叫她“左”

声音洪亮清脆

仿佛回到文革时期

又仿佛她是

穿着绿军装的美丽姑娘

或者有时叫她“慧”

声音一样洪亮清脆

仿佛回到八十年代

在理想主义的温情时刻

这个名字熠熠生辉

当然我们通常还是叫她“左慧”

这时声音略微低缓

但依然生动活泼

洋溢着灵气

让人联想到“秀外慧中”之类

美好的形容词

并且让人进一步想到

她之所以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一定是因为她叫“左慧”的缘故

她之所以会在繁忙的工作之中

还能“扑哧”“扑哧”的

不断笑出声来

就像鱼儿吐出自由自在的水泡

一定也是因为

她叫“左慧”的缘故

那么她在这个

枯燥无聊的排版打字车间

已经工作了整整五年

难道也是因为她叫“左慧”的缘故吗

而当她好不容易脱下车间里的白大褂

换上的却是一套

暗黑色的西装制服

她站在工厂门口

活象一口陈旧的黑匣子在等候认领

这难道也是

因为她叫“左慧”的缘故吗


坐在湘江上

(赠海上)

循着鱼腥味

走上大石桥

在残损的栏杆之间

感受黄昏柔软的光线

你在说着关于水的事情

江水来自远方

带来陌生的气息

和遥远的声响

水中有时还有带翅的飞鱼

它将预言洪水

你说你曾见过它

你又感伤地提起去年的大水

那么多的尸体啊

你试图形容大水的声音

接着你说起水下埋没的灵魂

再接着我们陷入深深的寂静

这时便有摩托飞驰而过

在我们身前扬起微尘

穿薄毛衣的姑娘紧贴男友腰身

她甚至回头看了看我们

1999.9.27


福莱轩咖啡馆·点燃火焰的姑娘

你当然可以坐下

一杯温酒,几盏暖茶

总有人知道你倦了

便有音乐如梦抖落你满身的霜花

做男人不易,这你打小就知道

那年也是初春,寒气逼人

喝醉酒的父亲在院子里一边流泪

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

你说小姐我不喝酒了

你说小姐对不起

从今年开始我才刚刚是个男人

要不然就换杯咖啡吧

乳白色的羊毛衫落满灯光的印痕

爱笑的小姐绣口含春

带火焰的咖啡最适合夜间细品

它来自爱尔兰遥远的小城。

你眼看着姑娘春葱似的指尖

你说小姐咖啡真浅

你眼看着晶莹的冰块落入汤勺

你眼看着姑娘将它温柔地点着

你说你真该把灯灭了

看看这温暖的咖啡馆堕入黑暗的世道

看看这跳跃着的微蓝的火苗

在姑娘柔软的体内轻轻燃烧

1999.3.12,毕业前夕


绝望

公共汽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摇摇晃晃

它八面透风,像一个破纸篓

它发出很大声响

像冬天咳嗽着吐不出痰来的糟老头

而我正在呵出热气

让它把窗玻璃搅得一团模糊

我想这样,窗外的冰雪会离我远些

这时我看到对面的女人正在朝我微笑

她的头发很长,垂在脸庞上

在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我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映照得车厢微微发亮

我不禁有些轻狂

朝玻璃吹气就像吹气球

并且用手指在窗玻璃上写字

我瞥见那个女人一直在朝我微笑

她歪着脖子看我,我心里面暖和极了

而当我抱以微笑,定睛看它

我不禁被它的容貌惊得呆了——

她不仅歪着脖子,而且还歪着嘴唇

她哪里是在微笑啊

你看她的嘴唇歪在一边

向着上下左右伸展扭动

仿佛是在说话,更像是在恶狠狠的诅咒

她真的是在注视着我

眼中充满诡异,仿佛在看冰雪

我匆忙扭过头去,而窗外冰雪连天

一下映入眼帘。

2000/1/7


我们那儿的生死问题

我们那儿是一片很大的农村

农村里到处生长着庄稼、男人、女人

以及他们家里的畜牲

我们那儿有很多女人是自杀而死的

她们有的喝农药,有的上吊

但大部分还是选择了喝农药

我小时侯想不通那些喝农药的女人

她们为什么不去上吊呢?

为什么不去投河呢?

为什么不到公路上去让汽车撞死呢?

她们为什幺都要去喝农药呢?

后来我想通了

我们那儿家家都有农药

人们一伸手就能拿到农药

我们那儿的女人有时被丈夫打了

或者有时她们家的鸡被别人偷了

一时想不开就想不如死了算了

她们一想到死就真的伸手去拿农药

她们一仰脖子真的就喝死了

我们那儿管这种死法不叫自杀

就叫“喝农药喝死的”

我有时也很佩服这些喝农药而死的女人

她们是真正视死如归的人

从想死到死

她们甚至都没有好好考虑一下

就干脆死掉了

而有时候我又更佩服那几个上吊而死的女人

她们是真正考虑清楚了生死问题的人

她们真的决定好了要去死

这才去上吊死了

我们那儿管这种死法也不叫自杀

就叫“上吊吊死的”


墙根之雪

马路上的雪早已融尽

变成水,渗入地下

加大了地表的裂缝

而墙根的雪已经不是雪了

它是雪的癌症

它吃力地扶着墙根,它将

继续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沿着墙根行走

每走几步,你就会发现这些

令人心颤的细微之物

它们看上去甚至还很新鲜

而它们到底形成于何时?

呵,在夜晚

竟会有那么多人匆匆奔向墙根

他们解开自己的裤子,或者

把他们的手指抠向深深的喉咙

他们在排泄和呕吐,加深了雪的肮脏

他们是否会因此而得救?

2000/1/22


词语的变迁

从前我喜欢“少女”这个词

每当我说出这个词

就好像从心中吐出清晨的光亮似的

纯洁无比

后来我更喜欢“姑娘”这个词

我喜欢它里面包藏着的

足以使这个词本身膨胀酥化起来的

那种迷人热量

而现在,我又开始喜欢“妇人”这个词

我刚刚在纸上写下这个词

就仿佛已经闻到这个词所散发出的

诱人乳香

我呀,我现在特别想

把我那已经从少女变成姑娘的女友

再一举变成一个妇人

好让她用她的亲身体验跟我一起完成

这人生审美道路上的三级跳

可是,当我将这美好的愿望向她提起

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这我就想不通了

我亲眼看着她高高兴兴地

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姑娘

怎么如今到了人生路上最关键的时刻

她倒反而失去了追求进步的精神了呢

2000.3.7


雨中抒情

没有其他什么人了 走廊里安静得出奇 有些冷 仿佛堆满了积雪。

雨的哗哗声 像一柄巨大的扫帚 将人们冲刷进各自温暖的房间。

这么大的雨 在干燥的北方多么少见 这使我想起南方 我那温湿的家乡。

可现在我在北京 我已习惯了在尘土中奔走 风沙袭击着我的眼睛。

我日复一日在这鬼天气里操劳 阜成门的空气指数 每天吓我一跳。

但我毕竟看到了这场雨 它干得多棒 多么干净利索

它冲刷得我心里痒痒的,仿佛这雨点竟在轻轻抓挠我的肺腑和心脏。

呵 天哪 怎么回事 我竟有些冲动 我竟想对着雨水抒情。

多么可怕 我知道我不该在雨中抒情 我的教养告诉我

别对着落叶伤感 别冲着夕阳发呆

这会使你苍白的脸看起来益发可笑 你看上去像个昏了头的可怜虫。

真的 我严格遵守着这些没有人发布的律条 这使我看起来有很大进步

适应了这个时代;这使我看起来彬彬有礼 像一个正常的有头脑的主儿。

可今夜我这是怎么啦,在这大雨茫茫之中,在这雨声不经意的冲撞中,

我竟无端地想起远在故乡的父母,呵,白发的双亲,你们可知道,

远在北京的儿子此刻的心情,儿子今年毕业,就将留居京城,

可能一年,都难回去一次,就像我那在上海工作的哥哥一样,诗人徐江说,

眼看着世道人心一天天真实, 可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真实中,我失去了我的南方

失去了我的故乡,失去了故乡连绵的雨水,失去了故乡白发的爹娘,

独在异乡为异客 ,失去父母的儿子,永远在世道的真实中流浪。

父母呵,到现在我都学不会喜欢国安队,我知道,工体不是我的球场,

呵!我又一次陷入无来由的为前途和生计的怔忡,我又一次无来由的

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激动。呵,星散的友人,呵,初恋的情人,

呵,那消逝了一年又一年的互换的眼神,呵……

即使是现在我所能把握的一切,我又怎能知道他们不会在某个时候,

某个月转星移的夜晚离我而去,或者被如今夜这般

淋漓的大雨席卷而去,消失了,忘却了,变成了风雨中的一杯尘土了。

呵,这是我大学四年即将终结的时候,宿舍里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个兄弟,

昨天我们还在一处喝酒歌唱,过不了几日便将各自为前程奔忙,

小六和老大到广州执教;老五和二哥去往浙江,一个杭州,

一个温州,也是两地茫茫;我和老四留在北京,而我们

最小的兄弟,他独自一个人去了大连湾寒冷的战舰上。

呵……对不起,我俗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

我俗了,我居然在抒情,我居然像我所不喜欢的诗人那样,

婆婆妈妈了一把。原谅我吧,这么大的雨,这么凉的夜,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逃避我易于伤感的命运

1999,4,12于铁狮子坟西北楼433室


屋檐

一群不甘心的人聚集在

屋檐底下他们不甘心

就这么聚集在屋檐底下就聚集在

这么一个屋檐底下

屋檐底下聚集着一群不甘心的人他们不甘

就这么走进屋去就走进

这么一间令他们如此

不甘心的屋子他们甚至已经因为这样的

不甘心而聚集到

一个同样令他们不甘心的屋檐底下

屋檐在滴水呀而聚集在

屋檐底下的人们伸长着

脖子他们

不甘心就这么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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